运输人金德强“饮鸩” 能为运输从业群体“止渴”多久？

　　4月5日，河北沧州泊头市货车司机金德强从唐山市装货出发，路过唐山丰润区一处超限站时，因为车上的北斗卫星定位行驶记录仪掉线，他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疲劳驾驶，因此被执法人员扣车罚款2000元。

　　在沟通无果的情况下，50岁的卡车司机金德强选择用一瓶百草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喝下农药后，他在卡友微信群中留下了遗书，又给儿子拨了一个视频电话，嘱咐儿子照顾好奶奶和两个妹妹。

　　“这是我的最后一面了，再见了，再见了……”他的声音停留在了最后一个10秒的视频中，依然是发送到卡友的微信群里。

　　因为系统问题，无证明自己没有违规，因为那冷冰冰硬邦邦的2000元罚款，三个孩子的父亲，这位货车司机用如此极端残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生命。

　　是这个行驶记录仪惹的祸？还是司机自己的问题？到底是监管制度设计的问题？亦或是基层执行的问题，导致了这个让人痛心的悲剧发生？

　　金德强在卡友群中留下的绝命书说：

　　我不是不值2000元钱，我是为了广大卡车司机说句话。今天在润丰超限站被抓，说我北斗掉线，罚款2000元，请问我们司机怎么知道。我用我的死来唤醒领导对这个事情的重视！

　　金德强是一位好司机还是意气用事？不管如何，他已经用自己的生命来抗争他认为不合理的生存环境，处罚或许只是一个导火索，逐步恶化的货运生存环境让他选择了彻底放弃。

北斗定位会掉线吗？

　　所谓北斗定位设备，就是基于我国自己研发的北斗卫星导航系统产生的一种定位设备。北斗定位装置一般它会装在在大货车、大客车等运营车辆上，一是为了控制车辆的位置，二是能防止驾驶员疲劳驾驶和超载的情况。

　　大货车在装上北斗定位系统之后，如果连续驾驶超过4个小时，休息没有超过20分钟，就属于疲劳驾驶，有关部门可以对其进行处罚。

　　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企业安全生产工作的通知》要求，运输企业要按照必须为“两客一危”车辆安装符合《道路运输车辆卫星定位系统车载终端技术要求》的卫星定位装置，并接入全国重点营运车辆联网联控系统，保证车辆监控数据准确、实时、完整地传输，确保车载卫星定位装置工作正常、数据准确、监控有效。

　　10吨以上的货车、卡车，在出厂的时候就已经强制安装卫星导航系统，其目的是便于交通安全和交通信息化管理，卡车的卫星系统在出厂的时候就已经联网，随时向交通局等有关部门备份轨迹、位置、坐标、车辆情况等安全信息。”

　　关于这次事件所谓的北斗设备断网事件，北斗系统专家向媒体表示，北斗“掉线”完全是个伪命题。

　　北斗导航系统就好像广播一样，卫星和地面接收装置一般没有双向联系。如果是北斗导航系统的信号不好，那肯定会是很大一片区域的信号都不好，绝不会只有个别设备受影响，“可能是几十万平方公里都收不到，甚至一个省几个省都收不到”，“所谓断网就更不可能了，北斗导航系统断网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专家看来，涉事卡车车载定位系统的所谓“掉线”，应该是车载设备和地面上某个类似手机的通信网络连接不上了。“估计卡车的车载终端，是个有通信功能的设备，在收到卫星导航信号后，还要和某些网络联系，标记位置。”

　　“通信不是北斗导航系统的事情，北斗只管定位”，该卡车定位系统所谓“掉线”，有可能是设备自身对外通信的问题，不是导航卫星的问题。“车载设备是不可能和北斗卫星连接的，因为北斗卫星不管这个。问题可能是和某个交通方面的网络连接，和北斗没有关系。”

司机为何不关心设备是否上线

　　受害者金德强是从唐山市装货出发，路过唐山市丰润检查站时尚未开出25公里呢，显然也不可能达到规定的4小时疲劳驾驶。

　　根据金德强哥哥的叙述，在货车营运行业，人人皆知北斗“掉线”（车载终端与通信网络失联）问题时有发生，不止一个人遇到这样的问题。判断到底是恶意掉线还是系统原因，是由地方执法人员决定的，真相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

　　从《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的规定来看，对于车辆定位系统掉线的处罚有两种处罚幅度。第一种是针对故意行为，即当事人故意破坏卫星定位系统，对于这种行为，由于是当事人系主观故意实施的违法行为，因此处罚较重，罚款金额是2000到5000元。

　　另一种是过失，即“道路运输经营者使用卫星定位装置出现故障不能保持在线的运输车辆从事经营活动的，由县级以上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责令改正。拒不改正的，处800元罚款”。

　　这次事件中，金德强被罚款2000元，显然是按照第一种来处罚的，也就是说治超站认为金德强存在故意损毁车载卫星定位系统设备的行为。

　　中国新闻周刊的小编联系金德强车辆定位设备运营公司，一名工作人员介绍称，金德强车辆上的定位系统于去年12月就处于掉线状态，但后台通常不负责提醒工作，也无法分辨其系故障抑或人工损坏。上述工作人员称，该定位系统需通过一张电话卡保持信号。可能掉线的原因包括线路发生故障、没电、欠费、卫星信号弱等，但金德强的车不存在欠费的情况。

　　那么大货车司机在内心深处为什么并不积极希望这个“北斗定位系统”时时刻刻在线呢？按照道理来说，北斗定位在线，可以实时定位，也可以及时监督司机每到了规定的驾驶时间之后就需要休息20分钟。

　　但是从货车司机的生存状态来分析，他们显然是不愿意“每隔四小时就休息20分钟”，因为这耽误了他们时间，影响了运输的效率，自然也就影响了收入。

　　货车行业的网友认为：如果按照规定的要求，一天的效率可能很低 ，比如超速和连续开车一天可以拉两趟，但是，如果按照标准走，一天只能走一趟。

　　所以说到底，为了生活，也为了东家（货车司机所挂靠的运输公司或者是物流公司）的隐形和实际的压力，货运公司只要求效率，自己也想提高效率，能多拉活也能多挣。

　　这种现状也充分透露货车司机生存状态的不乐观。

　　金德强的哥哥金德顺向媒体表示，“一个大车司机一天大概只能挣200-400元，出车就被罚款2000元，我弟弟一时无法接受。”

　　金德强在微信群里留下的遗言说到，自己开卡车10年，没挣到什么钱，还落下一身病，家中有年过七旬的母亲、妻子和三个孩子，都靠着自己和那台车。

　　另外，首席也从相关陆运行业从业人员了解到，4小时要休息20分钟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但实际操作上有很多难处，譬如在高速公路上，供卡车休息的地方并不多，很多服务区并没有足够的车位给到卡车司机。

　　对司机来说，既要满足市场和公司的效率需求，又要绝对符合不超载，不超速，不超时的规定，在实际操作中是几乎做不到的。这就必然导致了很多司机要打擦边球才能存活下来。

　　相关行业人士也表示，现在货车司机越来越不好招，有点能力的都可以去做快递，外卖，实在不行才会考虑做长途货运司机。

谁在吃人血馒头？

　　多名当地货车司机也向媒体反映，对他们而言，很难察觉定位系统的掉线问题，而当地自去年开始就对系统掉线问题处罚非常严格，2000元的罚款是常见的。

　　也有相关人士表示，系统掉线对于客运和危险品运输司机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当地监管也会及时通知司机，所以不太会有恶意破坏设备的情况。但对于普货运输货车来说，出现长期掉线而没有提醒的情况，货车所属的区域监管单位是有一定责任的，如果早日提醒并纠正，可能也不会出现类似悲剧的情况。

　　据悉，今年以来，有多位网民在政务平台、社交平台投诉丰润地区货车查超执法不合理的问题。而就在金德强服药自杀事件发生后，又有货车司机在网络投诉，自己在丰润区超限站因“北斗系统掉线”被罚款2000元，认为“这样的罚款很不合理”。

　　除了货车司机投诉外，还有当地居民反馈丰润地区的高速收费问题。早在2014年，有丰润本地居民在河北新闻网“阳光理政”栏目留言，称“唐山丰润路北两区仅16公里3个收费站老百姓吃不消”。因该地投诉较多，网友戏称，“宁绕地球一圈，不走丰润半步”。

　　也有卡友（卡车司机）指出，治超站重罚金德强，其实系为了完成业绩指标，治超站一直以来存在“以罚代管”的潜规则现象。

沉重的方向盘 谁之过？

　　交通运输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14年，公路货运业1453万辆货车共完成全社会76%的货运量和33%的货物周转量。统计显示，公路货运平均每天在途货运量8400余万吨，平均每吨货物运输180公里，服务4.3亿个家庭，平均下来，我们每个人每年都要让他们帮助运输和接收22吨货物。

　　公路货运一直以来承担国内七成以上的总货运量，剩下的三成，则由铁路、水路及航空等的货运量组成。庞大的数字背后，人们很容易忽视的事实是，一辆卡车只有约30吨的载货量——这意味着司机的高强度超负荷劳动。

　　他们为社会运送了哪些货物？一名业内人士表示，卡车司机运输的不仅有提供国家基础设施建设的钢铁、煤炭等，也有保障城市居民生活的瓜果蔬菜，“看似离我们很远，其实他们的工作承载着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电商的快速发展进一步加大了货运的需求量。2018年11月，全国快递量58.6亿件，首次突破50亿，是10年前同期的40倍以上，增量不容小觑。

　　然而，根据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一份针对某物流企业的数据报告，2015年消费者对该企业的快递服务评价中，配送速度慢是最频繁出现的负面关键词之一；但实际上，该企业当年全国平均快递运输时间比2014年初减少了14%，从2.9天缩短至2.5天。

　　国家邮政局多份《关于邮政业消费者申诉情况通告》显示，消费者对快递服务的月度有效申诉中，“延误”长期占据问题榜的第二位，可见消费者对物流时效之注重。

　　一面是要求越来越快的消费者，而一面是承载量工作负荷有限的货运行业，最终压力转嫁到了整个链条中最弱势的群体 – 卡车司机。

　　在《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1》（下称《报告》）中，司机普遍都有超时工作、疲劳驾驶等困扰。这份调查报告主要由传化慈善研究院（筹）完成，发表于2018年。报告通过网上问卷和个案访谈（样本量分别为1779人及130人），旨在呈现国内卡车司机工作和生活的基本状况。

　　“卡车司机普遍都感觉工作量越来越重，”传化慈善基金会工作人员库峥如此认为，“因为在他们看来，运价越来越低，而物价水平越来越高，有时候一趟下来，纯利润都不足一包烟。”

　　在该报告课题组石家庄座谈会上，卡车司机被问及单次最长记录时，很多人都回答20小时以上，有的达到三四十个小时。根据问卷数据，卡车司机每天单次驾驶最长时间的均值，中位值、众数都在8小时以上，而极大值是20小时。

攻克无解难题还需技术提升

　　新华每日电讯的文章称：人民至上，人命关天。这位司机已经付出了生命代价，把对当事人“冲动”的反思放一放吧，最该反思的是：为何基层执法如此僵硬？处罚的尺度拿捏是否得当？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有人大代表称2020年全国交通罚款总额3000亿元左右，有的“电子警察”设置不合理，平均每天抓拍“违章行为”1359起。希望河北那位货车司机的悲剧，因为僵硬执法、罚款执法引发的争议，真正引起有关部门重视，切实反思、检视和改进。

　　金德顺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经查看监控录像，弟弟金德强是在超限检查站办公室服的毒，当时他身边有工作人员但并未有人阻拦，直到17分钟后弟弟毒发才被送往医院。

　　4月6日晚间，@丰润发布 通报称：4月5日中午，在丰润区姜家营联合治超站的例行检查中，发生一起货车司机突发服用农药事件。事件发生后，治超站工作人员迅速拨打报警电话和120急救电话。接到报警后，丰润区公安机关迅速出警，展开立案调查；医护人员立即赶到现场组织抢救。经多方抢救无效，该司机于当日23时死亡。事件发生后，丰润区委、区政府迅速组成由政法委、纪委监委、公安局为成员的联合调查组，依法依规开展全面调查，结果及时向社会公布。目前，相关工作正在进行中。

　　事故更细节的信息还有待于权威部门进一步调查，但在这起悲剧中，有几点值得讨论：

　　第一，管理制度能否优化？罚款是手段还是目的？如何引导司机正确注意行驶安全。

　　第二，执法者在贯彻制度落实的同时，是否需要给予基层劳动者更多的关怀？

　　第三，货车所属的当地监管部门，为何没有行使监管提醒的责任？

　　第四，如何通过技术手段既保障货运行业安全，但又能最大限度兼顾到司机的效率。

　　首席认为，未来的智能驾驶技术，智能货车和智能交通，在这个领域应该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在固定的道路线路，路况较好的区域，通过智能驾驶技术，实现自动跟车，至少可以在拥堵时大幅度减少司机的工作量。

　　愿逝者安息，更希望丰润区能给予大众一个客观公正的交代！祈祷这个世界多一些人情味！

　　也期待技术革新能带动整体社会福利的提升，而不是仅仅作为监管处罚的一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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