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个月,严力又要搬家了。
已有蝉鸣的上海初夏,屋子里还挂着不知哪年圣诞节留下的花环装饰,灰尘散落在缝隙里,屋内的陈设已有些老去。因为主人的离开决定,杂物盒子几乎将每一个房间都堆得满满当当。
这是习惯了腾挪的一家人。女儿小学时就会说“我见证了爸爸的奋斗”——因为光是那时她记得的搬家就有10次:从东北到上海,从郊区到市中心,从“有耗子”的小房子到“大一点的房子”、再到“更大一点的房子”。
像是某种隐喻,不断的腾挪,也映射着钟鼎资本——这家严力作为掌舵人的基金的过去11年。
中国当下的主流投资基金大体可以分为三种:要么有极强的国资背景,扎根一地多年;要么传承发展于知名海外品牌;要么是脱胎于此的2.0一代。但钟鼎资本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2010年,严力和普洛斯联合创始人兼CEO梅志明及几个其它老友在上海创办钟鼎资本。“钟鼎”二字意指:闻钟而聚,铸鼎为诺。最初的基金规模不过2.5亿人民币,也并无真正意义上的投资方法论可言。但到今天,钟鼎的管理六期人民币基金、两期美元基金,资金总规模已经超过240亿人民币。其中,包括外币基金规模超11亿美元。
在中国投资行业,美元基金募人民币的先例不胜枚举,由人民币基金转型双币的却屈指可数。钟鼎则是一个鲜有的反例:2019年起,钟鼎已连续募集了两期美元基金,并得到了主权基金、捐赠基金等国际一线投资机构的认可。
在一些人看来,钟鼎是草根基金,外行入门,“接地气”的另一面是“江湖气”。这种印象的来源是:创始团队背景几乎无任何大牌基金背书,且是从物流一隅开始立足行业。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正如多位接近钟鼎的投资人告诉36氪的:“大家一直以来低估了钟鼎”。
君联资本总裁李家庆认识严力多年,他曾在一个峰会上说:“过去10年里,在人民币基金中,从一个行业打出来拓展开,并成为业内头部投资机构的,我印象中只有钟鼎一家。”高瓴创始人张磊则说过,钟鼎“喊打喊杀的”,整个团队具有很强延伸和创新的能力。
2011年,成立仅8个月后,在一片全民PE、追逐机会投资的热潮中,钟鼎警觉:“太多人去的地方一定不能去”,抱着“壮士断腕”心态将投资目标锁定在物流领域,并在一年内就收获了德邦物流、G7等头部物流项目。孤注一掷的状态其实只持续了两年——2013年之后,钟鼎已逐步拓展成一个涵盖供应链、消费、企业服务、数据与科技等多领域的投资平台。
可以说,钟鼎在币种和领域的双重扩张,都是从边缘向主流的突围。而这也是严力本人的生平概述。
1971年,严力出生于辽宁鞍山,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中国银行鞍山行的明星信贷员。因推动内部改革失意,加上梅志明的鼓励,严力在2003年从东北来到上海。做过投行并购,加入过跨国公司做高管,后因主导个人投资俱乐部Black Spade成功,实现财富自由,却又因不甘于只做个“土豪”,才在2010年创办钟鼎。
就是这样,严力在一个与自身背景几无关联的风险投资行业扎根下来,并且如今看来做的还不赖:这两年,包括满帮、小鹏、京东物流、怡合达等10余家被投企业完成了IPO。
在这个无处不是宣扬强者姿态的资本行业,严力是少见愿意承认自己不够强的人。“不够强,还想折腾点有成就感的事。”这位创始人身上的矛盾性也正如有人对钟鼎的评价:“狡猾而真诚”。
近日,36氪专访到了严力。在两次近7个小时的采访中,他谈到了钟鼎投资“由宽而窄、又由窄而宽”的逻辑与动机,他对机构组织模式、管理能力、平台化道路的理解,以及他刚刚炮制出来的所谓《钟鼎基本法》。当然,我们也花了不少时间去聊了聊他的小镇青年时代和东北往事,那可能是对理解如今的严力和钟鼎更关键的部分。
以下为对话——
“不做明星做经纪”
36氪:钟鼎最为人所知的内部精神是“篮球队文化”,讲的是“人治”。听说最近你们新出台了一部《钟鼎基本法》,里面写了什么?
严力:一个组织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顶层设计很重要。公司治理上,要解决分钱、分权、分名的问题,同时要解决育人和传承的问题,而且要形成明文规定,对此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海内外调研,将这套制度研究出来了,我们把它叫《钟鼎基本法》。
36氪:曾经你很强调“文化”,为什么在此时要“法治”?
严力:一个组织不仅需要文化,还需要治理。这是一个类似于顶层设计的东西:钟鼎为什么能走到今天,未来再怎么走下去,合伙人的管理工作怎么分等等,都明文写下来。规模大了,钟鼎凭单纯的文化已经无法支持持续的发展,逐渐要进入到愿景驱动、顶层治理的阶段,迎接这种变化必须要形成一套规则体系。
36氪:我的意思是,在此之前有什么导火索吗?
严力:任何的改革都需要契机,最近我们有一个合伙人离职。碰到了问题,就解决问题。后来,几个合伙人自己提出了对于管理层离职的做些约束,讨论后也加入到《钟鼎基本法》里了。要把口头约定落实到文字上,把文化变成机制和法治。
但最关键的还是上面说的:如果想做一个长期、靠谱的机构,不仅靠文化,也要靠规则。当然,《钟鼎基本法》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本身,充分讨论和共识的过程同样重要。
36氪:作为一家成立了11年的基金,你如何自评?
严力:我们刚上主桌,还有上升势头,但也有很多要完善的地方,不太稳。
36氪:作为一个人民币起家的基金,现在美元已经募到二期,这样的先例其实很少。
严力:是,但如果你想清楚三点就会知道这是必须的:只有一线的机构才能有尊严地生存;只有本外币结合才能抵抗周期;只有头部基金才能吸引最好的人才。
36氪:所以必须做大。
严力:不同品类还是不一样的。Equal partner的纯合伙制VC以狙击手为核心,这样的投资机构做大了就有问题。但钟鼎从成立起就要做一个平台型基金,是中央集权的共和制。我们这种模型不扩张是肯定不行的,它核心是必须给客户带来很大的价值,给现有人员广阔的发展空间。
36氪:很多人认为钟鼎还只是个物流基金。
严力:物流只是我们的源头,其实只占我们投资板块的20%。钟鼎总体是投流通效率、服务效率的提升。目前,我们重点聚焦产业互联网和消费升级,物流其实可以理解为这些板块的基础设施。
创业前期,首要考虑生存,这是第一步;第二,我们有卓越的欲望,要么不打,要么必胜;第三,我们非常看重和伙伴有效合作,最看重的客户就是企业家。最终,我们要帮助企业家成为行业的标杆,同时使自己也成为标杆。
36氪:如何理解你所说的“平台型基金”?
严力:平台是一种靠给别人创造价值而自己收服务费的模式。“别人”包括:被投、LP,也包括内部团队。我可以打猎物,但我更想养孩子,孩子养大了自己获取了猎物的快乐,我也得到了孩子成长、成功的快乐和分到猎物的喜悦。
36氪:但红杉即便拥有十几位合伙人,沈南鹏依然活跃在一线啊。
严力:红杉当然是平台,沈南鹏是经常会亲自搞定项目,但我相信他更多肯定是在排兵布阵、构建体系,以及塑造品牌,核心还是让机构卓越,帮助团队成功。
36氪: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因为要做平台,所以钟鼎也必须不只是一家投物流的基金?
严力:今天提到钟鼎还说物流,那是误读,是不愿了解我们。聚焦一个点形成优势是生存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其实我不懂物流,可在刚开始的时候,要找个根据地扎下去。当时有梅志明(钟鼎资本创始人之一)普洛斯的资源、德邦老崔(注:德邦快递董事长兼总经理崔维星)的关系,才能最快切进投资。但一开始我就提出,钟鼎要不做明星做经纪。
36氪:能不能投到明星项目、超额回报是投资行业一条压倒性的评价标准。“不做明星”,是不想做,还是做不了?
严力:你说投得准难吗?对我来讲,没那么难。如果我连投资都做不好,钟鼎有再好的文化也不行。作为基金掌舵人,如果不是好的投资人,无法领导这个基金走向持续的成功。但钟鼎更要做网络协同的重要枢纽节点。
36氪:一个“连接者”?
严力:我们要做“shaper”,塑造者,不断设计和构建钟鼎系统。你说,找到物流这块根据地难吗?找到物流不难,难的是停下来说“我要找”。Identify(识别)、design(设计)、build(构建)、refine(完善),这里面identify是最难的,要识别到相互的关联和需求。
36氪:“根据地”的本质是钟鼎的发展需要别人。什么时候开始你identify别人需要钟鼎了?
严力:这是个渐进的过程,我管它叫“埋头种因”,持续靠谱做精品。
36氪:精品和平台,矛盾吗?
严力:在做大和做精品之间,优先选择做精品,优先选择被尊重。我指的精品是连续20年市场前20%,“持续靠谱”就是精品。平台可使我们保持适当的规模,并持续成长。
精品基金、精品投资人、精品被投、精品生态。精品策略是我们一直践行的,我要做一个一直靠谱的组织。
“β占成功的七八成”
36氪:钟鼎最希望挣到什么样的钱?
严力:投资是要投α,但前提是β选对,在此基础上去挑α。β占投资机构成功的70-80%,有很多人会错觉自己主要是靠α,但其实β才是基础。因为,任何企业都是时代的产物,时代造就英雄。α是英雄,β才是时代。
36氪:但很多顶级投资人——比如刘芹说“α才是真正的投资超额收益”。
严力:在我的观点里,做投资其实就是三件事:Where to play? Who to play with? How to win?(在哪玩?跟谁玩?如何赢?)前两者最重要。
小时候我挤公交车总结过一个道理:一定要卡位在大胖子的前面,他比你还想上车,他会把你推上去。要选择和英雄在一起,更需要跟时代在一起。
36氪:具体点说,钟鼎看到的中国未来十年的β在哪里?
严力:原来中国是增量时代,没人关注效率。从增量时代进入存量时代了,效率至上。如何给客户提供最具性价比的商品,最具体验性的商品和服务,留住客户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拿我们重点布局的产业互联网来说,它解决了从供给侧到需求侧全价值链的效率提升、体验提升问题,可以说是未来各行各业数字化的基础设施和重要引擎。
36氪:钟鼎投消费的逻辑是什么?
严力:主要是关注三个类型的机会:新渠道,也叫to C供应链,比如兴盛优选;品牌型零售,比如话梅、蕉内;科技驱动的新消费,比如小鹏汽车、Usmile(电动牙刷品牌)、智岩科技等。
36氪:钟鼎最开始聚焦物流是比别人更早发现了这个β,进入存量时代后,如何持续找到新的β?
严力:共识的β不值钱,在独特的视角和时代脉络下看β才值钱。
36氪:这样的视角是怎么来的?
严力:我是个典型反传统的人,小时候没把精力放在读书上,但各种游戏,踢毽子、斗蛐蛐、打篮球都相当投入,都想做到最好。这个过程中摸索出的道理和诀窍不是教出来的所谓“主流知识”。天天喊着学知识的人是发现不了非共识的,我这种天天不干“正经事”的,天天都有非共识。
36氪:从物流开始,钟鼎一步步扩张到产业互联网、到消费、企业服务,如今这些领域也不能算是非共识了。
严力:现在这些领域是共识,但在我们刚进入的时候是非共识。另一方面,共识下面独特规律的掌握是非共识的。钟鼎对“生产关系”有非常深的认知,是我们最擅长的。生产关系是什么?是平台,是复杂利益体之间有秩序的协同体系,大家都离不开它,又要共同建设它。
36氪:你觉得什么是“好投资”?
严力:朴素的理解,单一项目配置就是个算数题——认知率、成功概率、成长速度的函数关系。而资产组合,就是根据你目标设计的驾驶舱系统。
36氪:举个例子。
严力:比如最近我们准备投一个SaaS项目。我判断的过程是:那个公司有年化60%的成长速度、70%的成功概率,粗略认为这个项目的irr就是42%,但作出这个判断的前提是投资人的认知深度。
36氪:这几年,一些原本投手型的基金也肉眼可见地扩规模、扩赛道、扩阶段。你们的投资函数终会趋同吗?
严力:有融合,但基因和路径不一样,差异还会长期存在。
以滑雪为例,有人滑绿道,比如PE机构,追求的是少摔跤,高概率。有人滑的是野雪,往往是典型的美式VC,他们是科技+产业,他们单一项目的成功概率可能只有20%,但追求年化200%以上的成长速度。钟鼎滑的是黑道,是产业+科技,投资成功率大概在70%,追求的是平均65%左右的年化成长速度。
36氪:“科技+产业”和“产业+科技”的根本区别是什么?
严力:今天中国的VC大多是科技+产业,像游牧民族,切换赛道的速度很快,本质是找到了科技颠覆行业的规律。而钟鼎是产业+科技,是在产业中发现痛点,再用互联网手段解决痛点。如果说传统产业是农耕民族,钟鼎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间的走廊地带。
“真正长期伙伴必须谈爱情”
36氪:如今所有人都在抱怨一级市场钱太多。面对愈发珍贵的优质企业家,钟鼎怎么打动他们?
严力:对企业家还得靠同理心。比如说,为什么第一批投到兴盛优选的都是有产业基础的投资人?看得懂。科技+产业的投资人就算是后来投了,很多人也没看懂兴盛优选,甚至到今天都没看懂。
36氪:你对岳立华(兴盛优选创始人)的同理心是什么?
严力:我和岳立华一聊就聊出很大的共鸣。他从开小卖部、到做批发商、再到做兴盛优选,不顾大家的反对,自己搭进几千万发明新模式。这哥们的人生有苦难,还不断探索,完了悟性还很高。我俩惺惺相惜、心心相印,当场我就说兴盛优选有多少额度拿多少额度。
36氪:被他打动了?
严力:相互的。2003年,我放弃银行信贷处长职位,从东北到上海。进了个外企,原来说好的领导三个月全换成了老外。我这破英语,啥也做不了。事干不成,对未来失去安全感,工资也比原来低。上海房价在涨,东北很大的房子,带着老婆孩子到这只能租嘉定很小的屋,40平米。里面有耗子,一天晚上粘了三个。我曾经也天天在恐慌里,所以能感受到他的“企业家精神”。本可以舒适地享受,但真正的企业家往往有着对梦想的执念,因执念而经历的苦难是自我超越和蜕变。
36氪:苦难对你做投资的价值是什么?
严力:苦难特有价值。投资人老说自己牛,以为一览众山小,99%都是差一度。在企业里待过,经历过不容易,都造就了不同的视角,我知道不一样或不同阶段的公司都是怎么玩的。
36氪:在你看来,投资究竟是事重要,还是人重要?
严力:早年我也认为事重要,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最重要的还是人。
36氪:想法是怎么改变的?
严力:钟鼎一期投资了翟学魂的G7,四千万估值我们投了一千万。那压力很大,老翟一直达不到业绩的时候,我不断给他压力、指导。后来我管得少了,反而越做越好了,现在估值已经超过20亿美元了。
这个事情给我很大的反思:投资人获取的是财务回报,但企业是企业家拿生命做的艺术品。投资人应在欣赏作品的同时欣赏企业家,不能过于着急,要给他时间修炼和沉淀。
36氪:投资人和创业者能实现真正的同理吗?
严力:好的企业家都是想改变世界的人,钟鼎其实也是一样。企业家都是从弱小到强大的,钟鼎也是。钟鼎模式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钟鼎也是创业者。我们认可的好企业家投不进去的,现在已经非常非常少了。
36氪:但我听说有家顶尖的平台公司,钟鼎接触很久但最终没在它的投资方名单里。
严力:我知道你说哪家。当时我和创始人深入交流过很多次,他思想的深邃,让我觉得他段位非常高。我俩在世界观、商业和组织规律上有共鸣,但为人处事哲学上有很大差异。最后是我拒绝的。我觉得自己在谈爱情,但对方只觉得是交易。
我也在反思,今天看来,我们需要更进化和开放的态度看待与创业者的差异。
36氪:在商业世界里说要“谈感情”,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
严力:生态的本质是什么?把外部资源变成“我们”。但要先搞明白什么是生意,什么是爱情。商业上正常做生意的就没必要拿感情绑架别人,很low。可真正长期伙伴必须谈爱情,你重用我,我重用你。
钟鼎建立的朋友圈都是三角关系,不是单线关系,单线关系不牢固。你可以把钟鼎理解成一个区块链公司,每个伙伴都有分布式的账户,全连在这里。
36氪:你反复谈到“生态”,这也是每一家基金都会强调的概念,钟鼎的生态有什么不一样?
严力:我是辽宁鞍山人,没有任何资源,毕业进了中国银行鞍山行做企业信贷、策划内部制度改革,都是从内部、外部调动资源,每天就想着怎么满足各方需求。我是一个挺有想象力的人,把产业、资源整合连接,我还挺擅长。
36氪:生态既然如此重要,钟鼎怎么到成立的第9年才想着去募美元基金?
严力:失误了,英语不好。害怕熵增,但最后倒推发现,想要发展,不募不行。Who to play with很重要,里面是一套反馈和信用体系。别人都认可你的时候,还用得着自己说自己好吗?
36氪:你说自己英语不好,但你已经和我们说了很多句英语了。
严力:但我得向美元LP募资啊,我得学。
“世界就是痛苦组成的”
36氪:最近几年有一些例子让人们觉得基金行业似乎有这样的宿命——机构做大,团队裂变。你会担心吗?
严力:钟鼎有着和其他机构最不一样的是师徒制——是真正帮助人的师徒制:信任、付出、给资源。在这种文化下,已经让我们形成了有力的梯队结构,股权上也有相关的设计。我年轻时候受到了很多老领导、贵人的帮助,这是我师徒制思想的源起。
36氪:难怪有人说钟鼎像江湖里的帮派。
严力:帮派存在的理由是——非主流、不够强大,但想干点事。所以我们小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封闭体制,不团结就活不了。这个世界只有彼此的爱和共同的恨才能把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
36氪:组织规模做大之后呢?
严力:有人说帮派、兄弟是坏文化。但钟鼎真是靠它长到今天的状态。它可能成为未来的阻碍,但是你让我完全成为什么都说得很清楚的大公司?会失去灵活调度的能力。
36氪:你说钟鼎要做成一个“能活38年的机构”,为什么是38年?
严力:38年肯定不是终点。那是以当年(2018年)钟鼎最年轻的投资经理也退休的时间来算的。核心讲的是,儿子这代的事我还管,到孙子这代我就不管了。38年明确提出来,就是我的承诺。
36氪:有熟悉你的人告诉我们,你的控制欲挺强的。
严力:这和我的职能有关,基金掌舵人最要紧是帮助年轻有潜质的猎手成为明星,做他们背后的教练和经纪人。
在管理上,早期创业期我是控制型的,确保钟鼎处于安全状态,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举旗示弱,大家一起来。《钟鼎基本法》里有8项管理工作,原来我一个人管所有,现在每个合伙人分领两项,还有好几个外部顾问。另一个也在建立数字钟鼎,一套中控体系,用系统给人做支撑,更有效地评价每个人。
36氪:人们总会说“VC没有百年老店”,可你非常看重传承。
严力:传承是必须要做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把一起做事的年轻人都定义成“我们”。
有朋友曾经问过我:严力,你的幸福感是什么?投资人的幸福感就是投到好项目吗?我大学是篮球队的,我自己得分多了但最后全队赢不了,我并不幸福。对我来讲,团队赢的幸福感更强,持续赢的幸福感更强。我很享受一帮朋友持续赢的感觉。我怕,怕上来以后不行了“啪”掉下来。我的内心还没那么强大。
36氪:机构化和人情味似乎是天然的矛盾体。随着钟鼎越做越大,师徒制是不是注定有失灵的一天?
严力:(师徒制)仍然非常重要,它是培养投资人最好的方式,也是钟鼎的传统。惠人达己是钟鼎文化的核心,年轻人受惠了也得惠人,成为惠人达己文化的建设者。钟鼎要做平台,不成就别人的平台是没有意义的。
36氪:你是在财富自由的状态下创办钟鼎的,但大多数人并不是这样。对于一家投资机构来说,谈惠人达己能在内部形成共识吗?
严力:钟鼎要找的就是气味相投的人,我们走到今天就是一代帮一代的。随着越做越大了,我们能接受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到底的。总有没办法的时候,那就做选择题呗。谁说碰到一起一定要结婚一辈子呢?有美好的回忆就行了。
36氪:你认为自己性格中最强烈的一点是什么?
严力:在中行推动组织改革的时候被孤立时,我找《性格解析》来看,就很不喜欢自己的性格:会不断创新、打破常规,但也容易嘚瑟。
但为什么我总能和聪明人在一起,和梅志明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一毕业就回国,本质也是不安分的人,我们都是一类人:异类,才能创业,才有企业家精神,才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36氪:一群“异类”如何和睦共事?
严力:我找的人不都是这样,互补性很强。不见得非得创新,但必须追求卓越。就想着打工上班的别到钟鼎来,觉得自己最牛的也别到钟鼎来。
36氪:规模扩大过程中遇到了问题,你会向同行取经吗?
严力:要借鉴别人,不对的地方学习、调整。但我发现,每个机构都有自己的基因。钟鼎完全是外行发展起来的,没有来自国外可传承的顶层设计,也没有和西方的连接,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其他的主流VC是高地里长出来的,钟鼎是沼泽地里长出来的。我们坯子差,但调整能力极强。
36氪:也是从边缘到主流的过程。
严力:所以痛苦,但这个世界就是痛苦组成的。你说钟鼎不扩大、不拓展,行吗?不行。就是得不断调整、不断拓展边界。又民主,又集权,不断根据情况切换。
“我在从延安挺进杭州的路上”
36氪:2020年9月,你带着全员去延安团建,这是想向团队灌输革命精神?
严力:挖掘历史,也挖掘内心,引导大家畅想未来。在那个环境你会发现中国共产党创业太不容易了,有共鸣,更多是震撼。整个团队也得到很大的洗礼。
36氪:相似性是什么?
严力:钟鼎的发展也是迂回着向上走的。一开始我们觉得自己在长沙,后来发现形势不对,赶紧上井冈山、上延安,建立根据地,再向各地挺进。现在钟鼎相当于是在挺进杭州的路上。杭州,天上人间,有钱,有景,有情,是钟鼎的目标。
36氪:边缘是一种劣势,会不会也是一种优势?
严力:我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是东北的,是小地方,是弱者,但我可能更接地气,更能拉帮结伙,巷战能力强,合作能力强。
36氪:你在解释完一件事后总是会再解释一下这件事的B面。
严力:对。看待很多事往往并不是一定要追求第一性原理,事情的本质往往是二元的、灰度的。看机会要看自己,战略就是机会和能力的取舍问题,怎么看清自己是最难的。
36氪:当年看《性格解析》的时候不喜欢自己,现在呢?
严力:知天命了。从做更大的事来讲,我有些特质可能不具备,但我知道我有哪些东西。
36氪:缺少什么特质耽误了你做更大的事?
严力:我狠的能力不够,那是枭雄本色。我还对造神那套充满了脸红,心理素质还需修炼。
36氪:但有人对你的评价依然是:不怎么鼓励人,甚至有点刻薄。
严力:太讲礼貌你就没办法求真,我更强调求真。当然也有人说:“严力,你怎么也不夸夸我,爱是被鼓励出来的呀。”我也在反思,但说心里话,对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来说,负反馈是好事。职业运动员是追求卓越的,他需要的不是喝彩,需要的是教练说真话帮他纠正动作。这样才能得到观众的持续喝彩。
36氪:如果把钟鼎人格化,你认为它是什么性格?
严力:大侠。曾经有人说钟鼎的味道是“有趣、狡猾、真诚”。我觉得挺准的,三个词得在一起,少一个都不准。
36氪:如何做到既狡猾又真诚?
严力:商业社会很难做到好人中的好人,但我们坚决不做坏人。什么时间、用哪个方式,取决于自己的价值观。做好人中的坏人,坚持做好人的底线。
36氪:“狡猾、真诚”都是手段,目标是什么?
严力:成就感。前阵子我和一个朋友聊,说把人生重要目标排个序,我的顺序里“成就”是第一位的。
36氪:创立钟鼎也是为了成就感?
严力:2009年决定做钟鼎之前我已经创过业,也挣到钱了,按当时的标准也小财富自由了。但空虚啊!我发现原来那些进步的朋友们都不跟我聊天了,我混成个土豪了。我想得到尊重。如果不做成一个长期的事、有价值的事,最后我不还是空虚吗?我不想变成挣钱的工具,想做一个价值创造者,收合理的钱。
36氪:除了成就感,还有什么吗?
严力:朋友。对。成就、朋友、自由、健康——这就是我的人生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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