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万,这是中国卡车司机的数量。上至年逾六十,下至刚满十八,从东北到西南,操着不同口音的中国卡车司机,驾驶着超大型卡车,在沙漠、在高山、在海岛,奔波在超过500万公里的中国公路上。
他们以车为家,近乎永恒地漂泊在路上。提起卡车司机,你会想到什么?疲劳驾驶、马路杀手,还是乏味无趣?这些刻板印象在新闻报道中屡见不鲜,但卡车司机们是否果真如此?
我们和四位自认为平凡普通的卡车司机们聊了聊。他们是靠双手撑起家庭的顶梁柱,是全球最大货运市场的贡献者,也都经历着我们未曾想象的人生。
95后的老司机 车就是我兄弟
入行七年,张德来跑过全国80%以上的地方,总里程过百万公里。云贵川藏疆,中秋节、国庆节甚至春节,只要运费给到位,他什么地方都愿意去。
张德来走过最惊险的路莫过于盘山公路。那时他刚入行,经验不足,却要开着四米多长的大车翻过千米高的大山,从山顶爬到山脚,再往下走才能进村。距离村子还有五六公里,盘山公路却没了影,只有村民自己挖出来的泥巴路,坑坑洼洼。一边是裸露山体,另一边是万丈深渊,张德来坐在驾驶室里,刹车踩到底,双腿止不住发抖。
夜幕降临,张德来正在驾驶卡车赶路,他需要在第二天中午把货送到湖北武汉。
只要能接到单,张德来几乎一直在路上。去年夏天,他从山东聊城运哈密瓜到沈阳。整整三个月,每一程都会经过河北秦皇岛,下了高速就能到家,但他从未回过家——夏天温度高,水果经不住放,他没有多余的时间。
车就是张德来的兄弟。“就跟玩游戏上瘾一样,我只要两天不摸方向盘,心里边就特别难受,手痒痒。”初中毕业后,张德来曾开过三轮卖过水果,18岁时,他攒到四万多元,他买了人生中第一台大货车,正式入了行。
到达武汉后,张德来拿起手机录了一条短视频发到社交平台上。
车刚买回家,他每天都要检查车况,方向盘一天擦好几遍,晚上都想在车里睡觉。第一次出车前夜,张德来激动得睡不着觉,“心里老惦记着,明天就要去装车了,要开始我人生第一趟长途了。”
开货车是他从小最向往的职业,每次上学路上看到大货车开过,他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在他心里,能开那么大的车,得是多么威风的人啊。
坐进驾驶室,张德来才知道,窗玻璃外尽是威风,窗玻璃里却尝尽苦头。很多车上是两个师傅交替着开,张德来没有,路途多远都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在车上,家人总是担心他的安全。父母几乎每天都给他拨视频电话,有时候一天两个,但如果响两声他还没有接,父母就会主动挂断。妈妈告诉过他:“你没接,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忙着开车或者抓紧时间休息,我就不敢给你打了,怕影响你。”
途中休息时,张德来与新婚不久的妻子视频聊天。
在驾驶室里,张德来常常要坐上好几天。同一个位置,同样的视野,要做的只有握紧方向盘,脚不离刹车和油门。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人和他说话,无聊笼罩着他。
伴随无聊的还有睡意。为了不瞌睡,张德来想尽了办法。最普通的是抽烟,抽烟赶不跑的睡意靠耳机。音乐小说,他什么都听,手机里的喜马拉雅听已经听过3000多小时的小说。耳机不管用,就往自己头上浇水。他车上常备矿泉水,拿出一瓶,喝一口,剩下的从头顶往下倒,倒完为止,头发全湿,衣服黏在皮肤上,裤管往下滴水,冷意袭来,张德来才感觉自己醒着,接着开车。
困意来袭,张德来往脸上浇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通常近2000公里一趟的货运之路,对年纪轻轻的张德来来说,不算什么。但在驾驶室里久坐,再舒服的坐垫也避免不了坐到发麻。最后两三百公里,是张德来最难熬的时间,几乎就坚持不下去了,但“咬牙也得硬挺着”,左边腿疼屁股麻,就稍稍右侧,把重心换到右边身子,右边疼再换到左边,换着换着,终点也就到了。
到了卸货地,张德来总算能松口气了。卸货之前,他总会拿着手机绕着车拍一段视频,“汇报汇报这次的成果”,让家人朋友都能看见。张德来闲不住,驾驶室里放着抹布,车停了他也停不下来,拿着抹布,洗一洗,就开始擦车。
“一年陪伴我最长时间的就是我的车。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车也是有生命的,他就像我的亲兄弟。”攥着抹布,两步踩上车前保险杠,攀着雨刷,他挥动手臂,左右来回地擦着前挡风玻璃,比指甲盖还小的泥点都逃不过他的抹布。
服务区内,张德来躺在驾驶座上休息。
货车承载着他儿时的梦想,也承载着他现在的生活。常年坐在车里,二十出头,他就已经贴上了膏药,车里常备膏药,腰酸背痛到实在受不了,他就拿一张贴上。装车时,他需要爬到车顶检查篷布,一次不小心,张德来从车顶摔下来,胳膊肘狠狠戳到地面,可他还是先开车送货,送到了才去医院。医生说他骨裂了,需要打石膏。石膏一打就是四十天,带着石膏还怎么开车?
最后他没有打石膏,靠着年轻力壮硬生生挺了过去。
尽管开车很苦,但张德来也很自豪。每去一个地方,装卸货的时候,货主看他年纪小,免不了问上几句——“多大了”,“开了多久车”,诸如此类。虽然刚过25岁,但从车龄上看,他可是老司机,每每听到他的答案,对方总惊讶于他如此年轻却如此能干。简单几句称赞,他却总是记在心里,视作他开车七年里最大的收获。
张德来跑车时常带一只猫作伴,那猫非常喜欢黏着他,后来那猫走丢了再也没有回来。
20岁出头的张德来,开着货车,急驰在公路上,也狂奔在自己的人生路上。2017年,满帮平台的数据显示,这一年他足足跑了28万公里,超过全国95%的卡车司机。全年无休地跑在路上,他和自己心爱的卡车作伴,用双手撑起这个家,撑起自己的人生。
家在车上
蒋志立26岁结婚,26岁入行开货车。没过几年,行情越来越差,请不起司机,只能让妻子跟车,两口子一年200多天都漂在路上。
尽管妻子不开车,但很多时候比他还忙。在路上,妻子负责记账,帮忙联系货主,找下一趟的货源。晚上到了服务区,蒋志立抓紧时间睡觉,但妻子还不能睡,她抱着大包小包的脏衣服,抓紧去服务区里找水龙头。洗干净衣服,接下来的路才有得穿。
回家之前,妻子会把衣服洗干净挂在车前晾晒。
有了妻子,吃饭就有了着落。每到饭点,他准时开进服务区,停车,妻子麻溜儿把炉子拿下来,开始做饭。油盐酱醋,小炒锅,小液化气罐,家里有的车上都有。味道是有了,食材却非常有限。两口子在车上一跑就是十天半个月,只能带不容易变质的食材,肉、蔬菜,基本不可能。最常见的是面条、方便面、米饭、鸡蛋、西红柿。偶尔能吃到的青菜,还是出门前妈妈从自家地里摘下来,硬塞给他们的。
在路上,夫妻俩熬过了太多困难。早年,蒋志立去陕西拉煤,零下三十度的天,妻子怕冷,暖风开到最大,吹出来的却是冷风。他爱出脚汗,下车走一圈,脚底嘎吱嘎吱响——汗在鞋里冻成了冰渣。
约定的货单丢了后,蒋志立和妻子焦急地打电话询问货源。
39度的夏天,夫妻俩拉到了一车散货,好几家的货同时运输。装车时,饮料厂家把货物放在最下层,石料场的石头压在了上面。如果这样一路开下去,石头很容易把饮料压坏。不能这样,夫妻俩一合计,把车停在路边,撸起袖子,爬上车厢。他在上面搬,妻子在下面接,全部拿下来,再全部装上去。
他们从上午十点一直干到下午三点,午饭也顾不上吃,搬完货,人都虚脱了。第二天醒来,妻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黑了一圈,短袖边缘晒出一条鲜明的黑白分界线。
妻子跟车,也是为了能照顾他的安全。庞大的货车开在路上,最容易出事。刚入行时,蒋志立为了多赚点,跑得很快。下雨天,高速路上都在堵车,他独自开上超车道,一部接一部地超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心有余悸,感叹自己命大,幸好没出事。
加完油,蒋志立和妻子计算着油耗,并与同行的司机作对比。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危险操作。开到山区,蒋志立亲眼目睹一台大货车车头悬空,只有车厢轮胎还在地面,马路旁就是悬崖,风一吹,车头都跟着抖。双向车道上,身后的出租车强行超车,把摩托车挤到对向车道,迎面而来一辆大货车,没刹住车,摩托车主命丧当场。这些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故,蒋志立从来不和家里人说,他知道,他们听到这些,以后每趟出门,家人都会为他提心吊胆。
去年,蒋志立多了一个名头——全国节油比赛亚军。两个月时间里,蒋志立从万余名司机中脱颖而出,以百公里油耗27.75L的成绩,位列第二。回忆起这件事,蒋志立嘴角上扬,“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睡觉前,蒋志立还在琢磨着省油的事情。
省油,是蒋志立在路上最为关注的细节。省油就是省钱,油耗多了,钱就白白丢在路上了。蒋志立的固定线路是从老家河南到广西,全程上千公里,一趟下来,他能省上千块。
全县上万辆货车,蒋志立没事儿就爱打听人家油量,但几乎没遇见过比他耗油更低的。“通常大家跑一百公里要烧30升以上的油,甚至40升”,但他能控制在30升以下。每多跑一百公里,蒋志立就能多省至少10升油,大约相当于50元。
凌晨,蒋志立借着手机的灯光蹲在卡车边洗漱。
在家休息时,遇上村里同样开卡车的老少爷们,蒋志立总免不了劝人几句,“小心点跑,省点油,钱都省到自己口袋里。”可几乎没人听进去——在大多数货车司机眼里,速度才是最高追求,油门是能踩就踩,只要一坐进驾驶室,满脑子就只想着开快点,再快点,无暇顾及省油。
省油很难吗?蒋志立觉得不难。省油不意味着放慢速度,而是钻研驾驶技术,找到最省油的驾驶技巧。开车十多年,他已经养成了记油表的习惯。上路前,蒋志立坐进驾驶室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油表归零。一趟开完,油表显示出这趟的耗油总量。看到数字比之前高,他就在心里琢磨:这一趟耗油为什么比上一趟多?路上开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如果数字低于以往,他也会回想路上的一切细节:踩油门的频率有什么变化?拉的货有什么不同?路况有什么不同?
因为线路固定,每一公里的地段路况几乎印在了蒋志立的心里。哪一段有下坡,哪里有隧道,哪里需要上坡,蒋志立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上坡从来不靠猛踩油门,只要爬得动就不加油;到了坡顶,油门提前松开,借着惯性往下跑,又省下了一点油。
蒋志立在和妻子计算着跑车途中的开销支出。
省油的功夫不止于路上,平时车辆保养做到位,保证性能够好,跑起来也不那么耗油。每次出车前,蒋志立都会仔细地检查每一条轮胎,但凡一条气压不足,都会影响到整体的油耗。
即使是车灯,也会耗油。车刚买来时,后车灯总是亮着,影响车速,蒋志立前前后后跑了七次修理厂,找服务站,拜托电工,才把灯修好。在他看来,任何一个细节都是省油的关键,想省油,哪里都马虎不得。
清晨,蒋志立陪着儿子在村里的空地上练习太极拳。
一年365天,蒋志立有两百多天都在路上。夫妻俩常年在车上漂泊,孩子只能放在家里由长辈照料。提起孩子,蒋志立满是愧疚,“对孩子的陪伴太少了。”没有父母的管束,不到十岁的小儿子异常贪玩,放学回家不写作业,往沙发上一躺,解锁手机屏幕,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
“还好我们这里是太极之乡”,蒋志立说到这里,仿佛松了一口气,“我把他送去学太极,好歹以后有一技之长。”即使成绩不好,他也希望儿子能有个赚钱的技能。
卡车赛车手 车是我的隐痛
在公路之外,驾龄26年的货车司机杨万宝是一名卡车赛车手。从2014年第一次比赛开始,他已经参加过大大小小三十多场比赛,连续两年获得全国冠军。
“和普通赛车不同,卡车更难操控。”谈起赛车,杨万宝滔滔不绝,“普通赛车注重竞技,把车用到极限。但卡车注重经济,要节省,要爱惜车。”
驾龄26年的货车司机杨万宝还是一名卡车赛车手。
2012年,杨万宝送货到成都,偶然在物流园看到正在进行的斯堪尼亚卡车比赛(一项全球性卡车赛事)。站在场外,他看完了比赛全程,倒桩、单边桥......这些项目在杨万宝看来“太简单了”。比赛结束后,杨万宝鼓起勇气找到工作人员,“怎么报名?比赛内容还有什么。”
比赛两年一届,杨万宝在心里默默记下,决心参加下一届比赛。
两年间,他一直惦记着这场比赛,“没事儿就在网上搜比赛信息。”平时开车时,要倒车了,总是会以比赛标准要求自己,能一把倒进去的,不许倒两把。两年后,比赛如期举行,这一次,杨万宝成为了参赛选手。
穿起赛车服,杨万宝总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
第一次参加比赛的他,被巨大的阵仗吓到了。当地市政府领导、来自瑞典的卡车企业总裁、当红明星、大波车迷,都成为了他的观众,他紧张得心跳加速。比赛顺序抽签时,他抽到第一个上场,胸前贴了一个大大的“1”,瑞典车企总裁看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number one”。
他更紧张了。
杨万宝的卡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中。
第一个项目开始,他顺利地完成指令,倒车撞倒角落的车桩,场下观众发出喝彩声,但在杨万宝听来却像起哄,仿佛他做错了。他瞬间手足无措,恍惚间看到台下一位观众朝他做手势,向里招手,就像平日里指挥人倒车的手势,他轻踩油门,又往后倒了一点,撞倒了原本不允许被撞倒的车桩。
被扣20分,杨万宝心里一凉。既然已经扣了这么多分,后面的比赛就无所谓了,他抱着这样的心态,卸下了紧张,最后以超高分完成了其余项目,获得了第四名的成绩。如果没有犯那个“低级错误”,杨万宝觉得自己一定能拿更好的名次。
杨万宝长期漂泊在外面,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家人。
赛车这么多年,每每穿上赛车服,坐上赛车的那一刻,杨万宝总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正要踏上战场。技巧赛、拉力赛、越野赛,杨万宝几乎都参加过,甚至还在阿拉善沙漠中赛过车。笨重的大卡车要在细软的沙子上跑,既要考虑速度,又要防止轮胎陷落沙中。在沙漠中追逐,既要追逐前方对手,又要防守身后选手超车,那种速度感和刺激感让杨万宝至今难忘。
站在领奖台上,杨万宝享受胜利的感觉。开香槟、接受众人的喝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放、自豪、快乐——而这些在赛场外无处可寻。
行车途中,杨万宝时刻将赛车头盔带在身边。
赛场外,一场交通事故,曾让杨万宝一年时间再没碰过货车。在去峨眉山的路上,后车在雨天危险超车,超过后紧急刹车,情急之下,他只能选择撞护栏,坐在副驾驶的妻子由于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从前挡风玻璃飞了出去,导致第二节颈椎脱位。自那以后,杨万宝不敢再上路,家里人也成天提心吊胆,只要出门都会惦记着他。
后来那几年,迫于生计,他重新回到驾驶室,可越跑生意越差,婚姻也遭遇变故。“除了比赛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快乐的感觉。”杨万宝回望之前的人生,感叹赛车对他的重大意义,“平日里过得挺自卑的,只有站在赛场上时,才觉得这里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
临时卸不了货,杨万宝只能在戈壁滩度过一晚。
2019年,杨万宝偶然看到驾校介绍货车倒车技巧的视频,“既然有技术,为什么不教给别人?"杨万宝很自信自己的技术,“我不比别人差。”后来,他联系上一所驾校,校长得知他的经历和技术后,邀请他担任驾校主任。平日里他带学员训练,偶尔开讲座、分享驾驶经验和安全驾驶技术。
驾校之外,他还经常给河北沧州消防队做新兵培训,分享驾驶技术。消防车和卡车类型相同,但消防队员缺乏足够的驾驶技术,出警时又经常遇到紧急情况,如果能安全驾驶消防车,则是雪中送炭。有过赛车经验的杨万宝,深谙如何在驾驶中平衡高效和安全。“赛车和消防车都有一个共同点,必须要快速到达”,多年的参赛经历,让杨万宝积累了丰富的驾驶经验,“消防车和赛车一样,都有很多技术要领,比如过弯怎么走最快,倒车怎么最安全等等。”
杨万宝在服务区检查车辆轮胎。
和车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杨万宝坦言,他对车的感情很深也很复杂。庞大的货车承载着他的大半人生,撑住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但也令他错过了许多。“车就像我的一种隐痛”,常年在外,夫妻分居, 老人照顾不了,孩子辅导不上。
如果一切重来,他想,不会再选这一行了。
把守信写在人生字典里
在货车界,信守承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守约,是司机被投诉的最主要原因。有人在电话里谈妥价格,看到货之后觉得亏了,张口抬价,否则不拉这趟;有人还没看到货,遇到其他更好的单,直接放了货主鸽子,奔着钱多的去了。
但李永威从来不这样。“拉一车货,只要是我认定的,和货主谈妥的,我一定会去拉。”在他眼里,既然答应别人了,就得负责到底,“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吃亏是福,是写在李永威字典里的法则。货运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竞争大,货主也越来越挑剔。“很多时候都需要妥协,才能适应环境”,遇上麻烦的货单,爱挑刺儿的货主,他总是让步的那位,“我好不容易买了车,去拉货不是和人家吵架,是要赚钱的,挣多挣少都是挣。”
运满满app上,记录着李永威从业多年来的100%好评率和准点率等数据。
钢筋是司机们顶不爱拉的货。圆柱形,重量重,一根几米长,一转弯,一刹车,钢筋就在车厢里“翻滚起来”,很难固定住。李永威曾经拉过钢筋,运之前不知道运的是钢筋,到了厂里才看见成摞的钢筋,上了路才知道有多麻烦。 “既来之则安之”,李永威总是这么宽慰自己,既然已经接下单,硬着头皮也得运到目的地。发车前,他反复检查绳索,一定要比以往系得更紧一些,才能固定住容易滚动的钢筋。上路之后,他反复提醒自己,轻踩刹车,不转急弯,稳稳当当开到目的地。
让司机们害怕的还有花生油。有经验的司机都知道,最后一排的花生油最危险。路上遇到堵车或者紧急事故,刹车油门稍不留心轻重,最后一排的油桶会随着惯性倾倒,甚至破裂。一车油里,总有几桶漏油,卖不出去。无论是谁的责任,货主总觉得是司机不小心,要求司机赔偿。很多司机不服气,免不了一顿口角。但李永威甘愿自掏腰包:“干脆我拿去吃好了,我吃不了,还可以再送别人。”
入行十多年,身边的朋友车都换了牵引车或拥有几辆车,但李永威还是坚持把自己手上的这辆车开好。
不同于很多司机,李永威除了在满帮这样的货运平台找货,还有一些自己固定合作的货主。一位合作多年的货主总夸他“好说话”——货主合作的其他司机无一例外的“高傲”,货主让司机开下门,挪一下车,有的司机冷冷地丢下一句,“我困了”,闭上眼睛便再也不理人。
装货高度,是货主和司机之间最容易产生矛盾的问题。货主想往高了装,甚至超过规定装货高度,装得越多赚得越多。但司机却不敢超高,因为一旦被发现就要面临处罚。
不能超高,这是李永威为数不多对货主说“不”的时刻。
他曾接到一单台州的货单,到厂装车,货主拼命多装,远远看过去,李永威的卡车车顶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能超过四米。”
货主却说,“我交警队有人,没事儿。”
“的确不能超,现在查得严。”
“人家都能装,怎么就你不能装?”
李永威坚持卸货,“卸到四米我才走,不然不走了。”
货主仍不死心,当着李永威的面,打电话给在交警队工作的亲戚,结果被亲戚骂了回来,这才悻悻地将货卸到了标准高度。
送完货,李永威带妻子到附近的田野散步。
在路上,时间就是金钱。赶时间,李永威只用笨方法——把所有时间都用在驾驶座上。一日三餐,对普通人而言再正常不过,对他来说却常常是奢望。
生长在农村,李永威自知文化水平有限,缺乏创业经验。“就像跟风一样”,身边有亲戚买大货车了,“感觉挣得挺多”,他也跟着一起学。先是跟车,师傅做什么都跟着,帮忙打下手,找货、装车、上路、卸车、再找货,如此锻炼一段时间,李永威逐渐熟悉了业务,萌生了单干的想法。
买车第二年,妻子开始跟着他一起跑车,成为了全中国千万卡嫂的一份子。路上的货车越来越多,油价越来越高,运费却不见涨,李永威请不起司机帮工,只能让妻子上车。“同甘共苦共患难”,李永威直言,自己能干到今天,一半要靠妻子帮忙。
每次跑车,妻子都跟在李永威身旁,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妻子分担着。
跑过无数城市,李永威夫妇却从没去过任何一个旅游景点。辛辛苦苦赚到钱,两口子总想着留给孩子,对自己则是能省则省。“如果让我老婆去旅游景点买张门票,恐怕晚上都会心痛得睡不着”,他很了解妻子,不需要的坚决不买。
为了赶时间,妻子也得跟着挨饿。车上有吃的就随便吃点,没有了就忍着,等卸了货再找饭吃。李永威还记得,那次一家三口一起去杭州拉货,开到中午,没顾得上吃饭,路上没有饭店,卸货工厂周围也没有饭店,车上零食都吃光了,方便面也一袋不剩。两岁的女儿在驾驶室角落里找到一只咸鸭蛋,两手捧着咸鸭蛋,吃得津津有味。
最快的一次,四百多公里路程,李永威只用了五小时。除了红绿灯,他没有停过。赶到卸货点,他一下车,空气中一股焦糊味——轮胎都跑到冒烟了。
入行十多年,李永威在满帮平台的好评率一直是100%。靠着口碑,他积攒下来许多老客户,债务还清了,一家人的生活都宽裕了。
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他们双手紧握方向盘,一次又一次坚定又小心地踩下刹车、油门、离合器。轮胎每碾过一米,他们就多赚一两块钱。一米一米,一块一块,挣出一个家。每一个方向盘背后,都正上演着鲜活动人的故事。
就如司机们笑谈的那样:大货车是我路上的兄弟和家,它让我安身立命,带我走遍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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